席慕容：悲伤2

余生

前天下午 终于把雪青马也给买了
那个南方来的马贩子还直夸 是匹好马
而我把缰绳交出去之后
就再也不敢回头 不敢回头看它

昨天夜里 去打了点儿酒
顺手就把马鞍丢在西街巷底 忘了
是一个什么人家的门背后

今天早上 来了个客人
他说是替博物馆收购的
叫我别担心 以后想看我的马鞍还有
只要买票入场 那个民族博物馆
就盖在城东的十字路口

现在的我 应该学着做个体面的城里人了吧？

可是 老弟啊！
我想你是不知道的 在我的心里
还有许多 许多活着的蛇啊！
带着北方的寒气和怎么也不肯走远的
悲伤记忆 它们缠着我咬着我
悄悄地和我说话

（悄悄地 他们不断责问：
 你还有没有心肺？有没有灵魂？
 你没听见那匹老马的蹄声
 停了好几次吗？ 那天
 好歹你也该转身向它挥一挥手吧？
 …………
 什么博物馆？有一次才刚进去
 你不是找个门就逃出来了吗？
 那满墙满屋子的马鞍啊？
 不是让你心里堵的直犯疼吗？
 …………）

唉！我说老弟啊！
总说盖起了楼房是要我们过舒服日子
其实想一想 我和我的马鞍十分相像
现在都塞在一个小小的洞穴里
离开了马 离开了天空和大地
布满灰尘 不言不语
静静地等待那最后最后的 结局。


联合报2013.5.22